金融大鱷競相追逐骯臟的泔水
化腐朽為神奇
上午10點,一輛白色的環衛卡車準時駛進了北京金六環資源循環處理站的大院。
身穿藍色工作服的王師傅是北京嘉博文生物技術公司的員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車內從昌平附近大學、政府機關以及餐飲機構收集的餐廚垃圾,俗稱“泔水”,做些特殊處理。
處理站空曠的廠房內,放著兩臺不起眼的設備,空氣中沒有想象中泔水的酸臭味。升降裝置將垃圾桶送入投料口,泔水被倒進處理設備——一個高約4米的發酵罐中,王師傅再加入特制的復合微生物菌和一定比例的調整材料,80攝氏度的高溫中,泔水開始自動攪拌。
此時的發酵罐中正經歷著“天翻地覆”的變化:高溫幾乎“殺死”了所有有害的病原菌,而“活躍的”復合微生物菌則把泔水當作自己的糧食,同時產生大量代謝產物。
6至8小時后,自動攪拌、降解發酵后,發酵罐里倒出了一堆堆像土壤一樣的褐色粉末。至此一車“泔水”,變身成了水分低于10%,具有新陳代謝活力、安全衛生的固體再生資源。
下午5點,這些褐色粉末在處理站被包裝成袋,兵分兩路:一路送往幾公里開外的飼料加工廠,制作成有機飼料;而另一路,則送往昌平的加工車間,按照行業標準制作成高能微生物菌劑,再與有機肥配合使用。
在此之后,這些發端于骯臟泔水的有機飼料被送進畜禽養殖企業,用以助力畜禽的生長速度;而微生物肥料,則通過昌平區政府的政府補貼途徑,發放到農民手中,助力草莓等作物的生長。
一桶泔水的旅行就這樣結束了。在過去,泔水總是會被拿去喂了“泔水豬”或提煉成令人作嘔的“地溝油”,通過無良餐館,悄悄返回人們的餐桌。而在嘉博文的微生物發酵技術中,泔水同樣實現了“從餐桌到餐桌”的循環,但顯然這個循環是相對健康和安全的。“這是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過程。”全球著名風投高盛曾經這樣贊譽。
餐廚垃圾處理循環示意圖 |
金融大鱷趨之若鶩
2003年,有一批美國客人來到了北京的昌平西營村,無意間嘗到了由嘉博文微生物肥料種植出的草莓。一段金融大鱷追逐中國名不見經傳的公司的故事由是上演。
這些美國客人來自美國國際集團AIG,也是最早與嘉博文接觸的國際風投。彼時還未受到會計丑聞影響的AIG第一掌門人格林伯格,看到了嘉博文遞交的材料后,連說,“不可思議!”
骯臟的泔水,閃爍著金子般誘人的光澤 |
在風投看來,這一微生物發酵技術,不僅解決了城市的餐廚垃圾污染問題,還可以形成完整的產業鏈。嘉博文對于泔水等餐廚垃圾的處理沒有二次污染,并且其后端產品包括肥料和飼料價值無限。更重要的是,一般農業生產資料的生產,原材料總要占到30%-40%的成本,而嘉博文的原材料——餐廚垃圾則是從市政系統免費獲得,成本優勢十分明顯。
困擾中國城市多年,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泔水垃圾,儼然成了一本萬利的掘金之地。
AIG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中國公司的興趣,似乎引發了一連串的反應。此后高盛、摩根士丹利相繼找到了現任嘉博文公司的CEO于家伊。
2003年前后,互聯網泡沫陸續破裂,國際資本競相尋求新的投資領域,清潔技術漸漸成為風投們關注的新領域。
于家伊最終選擇了高盛,第一輪即融資1.6億元人民幣,因為“高盛此前投資過國內的雙匯、雨潤等消費品類的傳統產業,他們的投資理念,更適合我們”,而錯失的摩根士丹利甚是遺憾,此后他的首席執行官約翰·麥克和中國區總裁孫瑋還是以個人身份,對嘉博文進行了財務投資。
2009年,在國內最早從事清潔技術投資的風投機構——青云創投再度鐘情嘉博文,注入近億人民幣,與高盛一起并列成為嘉博文的第二大股東。出現在這家名不見經傳的垃圾處理公司投資人一欄的,還包括美國康地集團、上海光明乳業這樣的大腕公司。
過去,泔水總是用于果腹、喂豬,甚至提煉地溝油
骯臟的泔水,閃爍著金子般誘人的光澤。
寂寞的等待時光
走產業化道路,是于家伊一開始就為嘉博文設計好的道路。
2003年,英國留學回來的于家伊作為中關村一家商業咨詢公司的首席代表,第一次接觸到嘉博文。彼時的嘉博文,由于創始人是技術研究人員,商業運作經驗相對不足,資本金也比較小,公司最初的發展比較艱難。
學農出身的于家伊,從餐廚垃圾微生物處理這一技術中看到了背后隱藏的巨大農業價值。
2003年,公眾、政府、企業界對于生態農業、食品安全的認識還不像今天這樣明確。嘉博文董事會內部對公司的未來方向爭議很大,按照慣常的思路,微生物菌技術的研發已經成熟,賣設備賣技術可以迅速獲得高額的回報率。對于前期投入了大量研發成本的嘉博文,此時迫切需要資金回報。“賣設備賣菌,我們的技術優勢就不存在了,這個項目自身存在的后端農業價值就完全沒有機會體現,”于家伊始終認為,嘉博文要走的路,不應該僅僅是一個生物技術公司。
彼時,政府對于各種廚余垃圾處理技術的態度尚不明朗,科學界對于微生物處理、干燥熱處理以及濕熱水解等各種垃圾處理技術的安全性和可推廣性仍然存在顧慮,包括對嘉博文公司的這套技術,也是非議不斷。這意味著經歷了多年的研發寂寞期之后,嘉博文還需靜候被認可。
2005年,在公司所在的上地街區,由海淀區科委投資,嘉博文負責運營,第一個垃圾微生物處理示范站終于在“千呼萬喚”中建立起來。
這多少得益于政府處理垃圾問題的加速,自2003年起,北京市出臺了《北京市生活垃圾治理白皮書》,并承諾在此后后兩年內出臺《北京市餐廚垃圾管理辦法》,建設兩座餐廚垃圾集中處理廠,并徹底消滅所謂的“地溝油”問題。
于家伊也坦言,“處理餐廚垃圾涉及市政多個部門,條塊分割的市政體系造成的部門壁壘,造成了很多時間和精力的浪費。”而現時的垃圾站這種公共基礎設施的建設權牢牢掌控在政府手里,一個小小的垃圾站通常涉及土地、環衛、建設等多個市政部門,非一蹴而能就,而這些作為垃圾處理產業的基礎,顯然超出企業的一己之力。
成也行政,敗也行政?
走進位于北京東五環外的朝陽區高安屯無害化處理中心垃圾場,一股明顯的刺鼻味充斥在空氣中。嘉博文第一座達到規模處理能力的垃圾處理站,就建設在這里。它的旁邊,是一座大型垃圾填埋場;比鄰而居的則是高聳著數十米焚燒煙囪的垃圾焚燒發電廠,刺鼻的氣味多是從那里傳出的。
從“上地示范站”到真正達到規模處理能力的高安屯餐廚垃圾處理站,花費了嘉博文近4年的時間。后者日處理能力達到400噸,據統計,這個處理站每年能消納城區13.2萬噸的餐廚垃圾,產出物可達7.92萬噸,產業前景初露曙光。
各種垃圾處理站林立的高安屯,更像是一個“試驗田”,各種垃圾處理技術都被安置在這里。這也反映了一個現實:“在餐廚垃圾處理方式的選擇上,政府的態度是模糊的,正處在一個等待和觀察期。”清華大學環境系教授聶永豐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青云創投的朱巖在當初選擇投資嘉博文時,也清楚地認識到這一點,“餐廚垃圾的資源化建設剛剛起步,當這個市場一打開,會有不同的技術進來,政府評價遴選有一個過程,這可能需要兩到三年的時間。”
除了等待被動的選擇,在這條垃圾處理的產業鏈上無處不在的行政身影,也成為餐廚垃圾處理真正產業化道路上的一個不確定因素。
垃圾處理作為一個公共領域問題,從收集垃圾、推廣技術到建站,甚至后端應用,都帶有濃重的行政色彩。這對于企業來說,無疑是一把雙刃劍。
以嘉博文為例:從2005年上地示范站至今,嘉博文只建設了高安屯一個規模化的垃圾處理站。這樣的速度,應該說,遠低于國際商業資本擴張的要求。
而就城市垃圾而言,中國現時90%的垃圾處理及配套系統還是由事業單位或準事業單位在運營。一旦垃圾處理的利潤空間被激活,夾在這個尚未完全產業化的鏈條中,伴隨著企業規模的進一步擴大,嘉博文這個完全“商業資本”運作模式的公司面臨的風險也可想而知。
在北京、廣州等一線城市,包括嘉博文在內的垃圾處理企業目前大多采取的是由政府投資基礎設施、委托企業運營的模式。這一模式也叫做 BOT模式(build—operate—transfer),即建設—經營—轉讓。特許經營也成為了社會資本,包括外資進入垃圾處理行業的重要途徑。
但可惜的是,直到目前,有關特許經營仍然沒有全國性的規范條例。缺乏對特許經營過程中企業與政府的責權利作明確定位,就存在著權責混亂、互相扯皮甚至失敗的潛在風險。
可以計算,如果以每萬人生產1噸餐廚垃圾的標準,每天從城市里運送出來的一車車泔水所攪動的將是一個巨大的產業利潤空間:何時出臺明晰的產權政策以及監管政策,保證充分和有效的市場競爭?這將是垃圾處理真正實現“從餐桌到餐桌”這一循環產業鏈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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