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城市垃圾處理困境:燒還是不燒?
垃圾圍城
電影《機器人總動員》里,人類早已乘坐巨大的宇宙飛船遺棄了地球,剩下一個地球廢品分裝員,每日循環往復地處理著堆積如摩天大樓般的人類垃圾。
這樣的場景其實離我們并不遙遠。如果按每人每年產生300公斤垃圾計算,全球60年產生的垃圾全部堆放在赤道圈上,可堆成高5米、寬1公里的巨大垃圾墻。
今天,如果哥倫布從西班牙出發,穿越大西洋,尋找最初的目的地印度,他將無法順利抵達,因為半路上會遇到一個新大陸——“太平洋垃圾大板塊”,即“第七大洲”。
“第七大洲”現位于夏威夷海岸與北美洲海岸之間,由數百萬噸被海水沖積于此的塑料垃圾組成,順時針流動的海水形成了一個可讓塑料垃圾飛旋的永不停歇的強大漩渦。它的厚度超過30米,總面積是法國國土面積的6倍。而以目前的發展速度,10年后其面積還會增長10倍。
在人口集中的陸地上,垃圾問題更為嚴重。世界上最大的陸地垃圾場——紐約Fresh Kills垃圾堆放場已高達海拔505英尺,高出自由女神像一半,每天流出百萬加侖的污水。這里的地下水已經遭到鉛和其他有害物質的污染。由于地下污水已經污染了新澤西的海灘,該垃圾填埋場已遭到美國聯邦法院多次傳控。
2004年,重慶市南岸區長生鎮村民因為難以忍受垃圾場散發的臭氣和污水,便阻斷交通,持續堵路,造成全城迅速被4000噸垃圾圍困,主城區有的主干道一半堆滿了垃圾,彌漫著臭味,同樣引發了“垃圾危機”。
可以說,至今全球幾乎所有城鎮都已經被垃圾緊緊包圍,如果一個星期內垃圾回收無法正常進行,繁華都市就會陷入癱瘓。
2004年,我國的城市垃圾生產量就超過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各地紛紛發生垃圾圍城的危機。如承擔廣州市9成垃圾填埋量的興豐垃圾填埋場,由于垃圾增幅過快,將于2012年被填滿,而北京市的所有垃圾填埋場也將在5年內飽和。
在巨大的垃圾處理壓力下,中國開始了一個龐大的焚燒爐建設計劃。2000年以來,國家陸續發布了一系列鼓勵垃圾焚燒產業發展的政策,目前我國共有62個垃圾焚燒廠。“十一五”期間,各地垃圾焚燒發電項目頻頻推出,已知的項目規劃有82個。
垃圾焚燒的困境
在農業經濟時代,所有的垃圾都可以被自然“回收”。然而在城市化和工業化時代,瘦弱的自然界已經越來越難以消納人類生活的附屬產品。
于是,人們開始刨坑,用“衛生填埋法”處理我們產生的廢物。但隨著垃圾填埋場地的告急,人們必須另辟新路。
這條新路就是垃圾焚燒法。它比起填埋法,效率高、占地面積小,一度被視為“減量快”的好方法。日本曾一哄而起地建了6000多座垃圾焚燒爐,占據世界垃圾焚燒爐數量首位。一些發達國家也進行效仿,把垃圾焚燒推向了高潮。垃圾焚燒法進入了發展時期。
然而,經過上百年的實踐后,垃圾焚燒法卻一直未能被廣大民眾接受,其弊病突出表現在潛伏污染更重、耗資昂貴、操作復雜和浪費資源等方面。
據多種文獻報道,每噸垃圾焚燒后會產生大約5000立方米廢氣,還會留下原有體積一半左右的灰渣。當今最好的焚燒設備,在運轉正常的情況下,也會釋放出數十種有害物質,僅通過過濾、水洗和吸附法很難全部凈化。
在有害物質中,最主要成分二惡英是國際公認一級致癌物。二惡英被稱為“地球上毒性最強的毒物”,在自然界中幾乎不存在,只有通過化學合成才能產生,毒性是氰化鉀的100倍,砒霜的900倍。二惡英的半衰期是14-273年,會在人體內不斷積累。
在越戰中,為了切斷越共的胡志明小道,美軍用飛機噴灑了7600萬升每公斤含2毫克二惡英的落葉型除草劑“橙劑”,以清除遮天蔽日的樹木。后來,在越南長山地區,人們經常會發現一些缺胳膊少腿或渾身潰爛的畸形兒,還有很多弱智兒童。這些人就是“橙劑”的直接受害者。據統計,越戰中曾在南方服役的人,其孩子出生缺陷率高達30%。此外,在南方服役過的軍人妻子的自發性流產率也非常高。
而且,二惡英污染源無法完全控制,世界上還沒有任何垃圾焚燒廠實現了連續實時監控,北大二惡英研究實驗中心的項目負責人陳左生博士形容,二惡英樣品前處理的工作量,就如同把國際標準泳池裝滿大米,從中挑撿出一顆帶色的大米。
本末倒置的現狀
處理垃圾的有效做法其實早已存在:通過提倡循環再用和減少包裝來減少生活垃圾的產量。即使沒有得到循環利用,僅僅是有效地對垃圾進行分類,都能使焚化爐的排放更容易達到標準。因為焚燒單一成分時,溫度可以被更精確地控制。
這也是垃圾管理一直遵循的優先次序原則:reduce(減量)、reuse(再利用)、recycle(再循環)。首要的一個是在源頭減量,實行垃圾分類。
其實,在50多年前,中國有一些城市早已是世界上垃圾分類最先進的城市,那時幾乎所有的大街小巷都布滿了“廢品回收站”,可惜,這套廢品回收體系在80年代末慢慢萎縮。
這種萎縮換來的是民間自發武裝消滅垃圾的戰斗力的迅猛增長。上世紀80年代末,來自四川、河南、安徽一帶的農民,把“從垃圾堆里掘金”的事業做得無比熱絡。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廣州有拾荒大軍10萬人,廢品收購站及臨時性收購點約5000個,其中有登記注冊的約2100個。只可惜,他們一直被垃圾管理者視為競爭對手,被城市管理者視為“小商小販”,不是遭受盤剝,就是遭受打壓,因此,對抗垃圾能力最強大的民間武裝,一直得不到建立集團軍的機會。
廣州市環衛局環衛處處長鮑倫軍也承認,廣州市的垃圾分類主要由市場自發運行,由群眾和企業自發形成的利益鏈驅動實施,缺乏政府的主導推動和有效指導。他表示,由于難以對從業人員和廢品收購站進行有效監管,不能對回收再利用渠道進行科學規范,同時缺乏專門的垃圾分類場地,容易造成環境的再次污染,并存在一定的安全隱患。另外,各級政府缺乏對垃圾分類進行長遠規劃,對垃圾分類投入嚴重不足,垃圾分類設施缺乏,回收體系不完整,整個產業體系極不成熟,“分類收集、混合運輸、處理”的問題始終得不到根本解決。推動垃圾分類的強制力不夠,源于立法跟不上,全民教育和理念宣傳也不盡如人意。
廣州的問題存在于每一個中國城鎮里。毛達,北京師范大學歐美環境史博士生,2007年曾受邀參與北京市垃圾處理工作的調研。在調研中,他發現北京市每年投在垃圾分類上的專項資金只有2000萬元,可是在一個垃圾焚燒廠的投資就超過8個億。在他看來,這是典型的“本末倒置”。
趙章元 分類是垃圾焚燒的前提
66歲的趙章元畢業于北京大學,曾任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湖泊環境與近海環境研究室主任,為國家環保總局評估中心組專家,多年來一直奔走在垃圾禁焚的第一線。
人物周刊:政府何時開始全面推行垃圾焚燒的處理方法?
趙章元:早在2005年前,國家制定“十一五”計劃時,政府部門看到焚燒減量的優點,覺得是個好方法,決定要大力提倡。幾年后,大家慢慢發現那些焚燒大國都出了問題,當地居民得癌癥的幾率大了很多,而且空氣和土壤中的二惡英和其他有毒物質的含量都高了許多,焚燒發電在國外慢慢變成夕陽產業。所以開始有呼吁政府不要焚燒了,但推廣計劃早已定下來。
人物周刊:有種觀點是,現在的垃圾問題已經很嚴重,不焚燒的話已經來不及了,現在做垃圾分類也來不及了。
趙章元:我10年前就聽過這種說法。這一直是管理部門的搪塞話,過了這么多年還是這個原因。六里屯垃圾場當年選址就說“情況緊急”,一直急到今天,并沒有看到哪個是真急。再過幾年,這個問題會更嚴重,還會“急”。管理部門只是空喊,沒有任何實際行動,才會導致這個局面。如果從現在起認真實行分類、回收的話,情況會慢慢好轉。但如果還是這個管理和操作水平去焚燒,再過幾年情況會更糟糕,更危險!
人物周刊:也有一種說法,垃圾焚燒嚴格控制的話,不會產生二惡英。
趙章元:是的,許多是來自廣告宣傳。日本、美國等發達國家的焚化爐生產商在本國已經沒有市場,所以大舉進攻中國,和既得利益者相勾結。就形成這個“廣告語言”。
實際上,不可能“根本不產生二惡英”。理論上,在320-850度之間不會產生二惡英,但現實操作中根本無法做到。尤其我們現在是把所有垃圾放在一起焚燒,就更難控制溫度了。日本已經操作了很多年,控制很嚴格,但是污染仍然存在,依然嚴重。何況我們國家在垃圾分類上空喊十多年也沒有做到,以后就真的能做到么?
人物周刊:垃圾焚燒后,對居民和環境會產生哪些影響呢?
趙章元:從科學角度分析,垃圾焚燒實質上就是把固態變成了氣態,表面上這個固體減量了,其實只是假象。1噸的垃圾焚燒后會轉變成4000-7000立方米的氣體到空中。這些氣體有一部分在空中被降解了,但相當一部分,包括二惡英和幾十種有害的氣體,是無法降解的。這些氣體吸附在顆粒物上,受地球引力影響又回到地面,在空氣里,還有土壤里聚集。它會波及到全世界,沒有邊界的。當然離得近就更倒霉。
人物周刊:那是不是如果嚴格垃圾分類了之后,垃圾就算焚燒了,危害也會減少?
趙章元:對,應該說嚴格分類后,也沒有多少可以燒的。很多東西比如紙張、塑料、餐廚有機物等都是可以回收再利用的,這些東西是不應該被燒的。垃圾減量后污染危害必然會減少。而且只要不燒塑料,二惡英的產生就少了。二惡英就是燃燒塑料類氯化物而來的。但塑料的體積有時占到了垃圾的一半。不過,只要我們做好了回收,可燃燒垃圾減少了,危害也會減少。如果不搞好垃圾分類就盲目購買大批焚燒爐,是極其不負責任的。
人物周刊:垃圾分類一直沒有執行下去,您覺得原因何在?
趙章元:根本原因是政府負責人不重視,在這方面的投入少。只有等它變成一顆定時炸彈,才會受到重視。有些地方,環保志愿者去做垃圾分類,結果到處理終端又混到一起,很讓人傷心。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要喚起政府和民眾真正的足夠重視。
人物周刊:國家現在有沒有這方面相關的法律法規呢?
趙章元:有的,像“要推進垃圾分類”、“提倡資源化利用”、“達標排放”,這些話都有,就沒有去認真做了。在垃圾處理問題上,政府不作為現象相當嚴重。
日本人的垃圾分類理念
如果有機會到日本朋友家中做客,會發現在用餐后,女主人會細心地把用過的餐巾紙、空牛奶紙盒、喝完的飲料瓶和食物包裝塑料紙分門別類各自處理,牛奶盒全部剪開、洗凈晾干后壓好,飲料瓶和瓶蓋也要分開放置,至于餐巾紙和塑料袋,也都各自有單獨的垃圾袋放置。主人家的廚房里,沿著墻邊放了7個大小不一顏色各異的垃圾袋。食物殘渣也有政府規定尺寸大小的透明、可燃、不產生有害氣體的垃圾袋放置。而烹飪殘油會被注入專門的凝固劑,凝固成塊后丟棄在垃圾袋中。
在日本,每戶家庭的墻上都貼有兩張時刻表,一張是電車時刻表,另一張就是垃圾回收時間表。每周7天,回收垃圾的種類每天各不相同。生活垃圾先分為可燃、不可燃、大型垃圾、其他類垃圾和電子類垃圾等類型。大類下再分小類,如可燃垃圾就再分類為廚房垃圾、紙張類、木材類等等。而紙張類又分為可回收與不可回收。僅僅是為了處理一頓招待我們的4人晚餐的垃圾,女主人就花了10分鐘的時間。
日本人在對待垃圾回收與分類上,再次體現了他們追求極致細節完美的民族性格。假若規定本地區周一回收電子垃圾,當天你就絕對不能扔其他種類垃圾。而且,垃圾公司上門回收時間也非常準時,不會為等待你而多停留哪怕一分鐘。流暢的工作流程,保證了高效的垃圾分類處理過程。
日本人多地少,國土面積狹小,客觀地理環境決定他們不能如其他國家一樣采用填埋垃圾的方式來處理垃圾。在日本,采用最多的方式就是建立垃圾焚燒發電廠。僅在東京,就有20余座焚燒發電廠,日本垃圾焚燒廠的數量占全球的70%,60%的城市固體廢棄物通過焚燒處理。
但垃圾焚燒的后果是,上世紀90年代,日本空氣中測得的二惡英水平,竟是其它工業國家的10倍,空氣與土壤中的二惡英含量均嚴重超標。因此,日本人又改變思路,將垃圾處理的重點由終端——怎樣消滅垃圾轉移至起點——怎樣減少制造垃圾。自2000年起,日本先后頒布實施了《家電回收法》、《食品回收法》等與垃圾減量相關的法律,以個人與家庭為單位,從源頭上減少垃圾,實行垃圾分類。
2008年,東京的垃圾年產量相比20年前減少了一半,而這也導致東京的25座垃圾焚燒廠中有10座因無垃圾可燒被迫關閉。同時,由于實行了嚴密的分類措施,現有的垃圾焚燒廠所燃燒的垃圾已經完全剔除了塑料等化學制品,燃燒的垃圾均為食物殘渣等無法再循環利用、又不會造成大幅度環境損害的產品。這大大降低了焚燒所造成的有毒氣體排放量。而不可燃垃圾經過壓縮無毒化處理后,可作為填海造田的原料。東京新興的綜合休閑娛樂區臺場,就有一部分是用垃圾在東京灣里填出來的。
紐約市的垃圾管理
在紐約,垃圾處理被稱為“垃圾管理”。只要在大街上走一趟,就可以看到馬路的兩旁,堆放著一些黑色或深褐色的垃圾集裝箱,上面寫著:垃圾管理公司。
垃圾管理公司是一家全美聞名的垃圾收集和運輸公司。90年代,成功地收購了上百家小型垃圾運輸公司和化學垃圾處理公司。它的股票已經上市,且業績不俗。
把紐約稱為“垃圾城”一點都不過分,與世界上任何一個大都會一樣,城市垃圾問題是紐約市市政管理者面臨的頭疼問題。紐約每年制造垃圾2400萬噸,一半來自居民的生活垃圾。每一個紐約人平均每天出產垃圾5磅(約4.5斤),這個數字是日本和很多歐洲國家居民每天丟棄垃圾的兩倍。
翻開紐約市電話電訊公司的黃頁號簿,你會看到紐約市有關垃圾回收的立法以及具體操作辦法,還有一行大字:“居住在曼哈頓島上的所有居民有義務參加紐約市的垃圾回收計劃,這是紐約市法律的要求。”此外還有一副年歷,將一年中所有可回收垃圾的回收日用粗體字標出。接著又刊出一副繪制精確的曼哈頓島地圖,仔細標明曼哈頓島上每一個地區的固體垃圾回收日。另外,黃頁上還告訴居民,什么樣的垃圾是可回收的,什么垃圾是不可回收的,要求居民將可回收的物品放進藍色塑料袋或者環衛系統統一設立的有“回收”字樣的藍色塑料桶里。到了可回收垃圾日,市環衛系統就會派專人開車來收集。
反之,如果在生活垃圾中發現可回收垃圾,只要環衛部門深究,丟棄者很有可能被罰款,因為回收垃圾是紐約市法律所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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