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日超萬噸未處理污水排松花江 環保局默認
哈爾濱,這座沿著松花江而建的大城市沒有一條南北朝向的正路,因為所有的街道都沿江岸走勢而建。
這是中國省轄市中陸地管轄面積最大的城市,在城鎮化的大潮中,這座特大城市還在繼續急速擴張。
哈爾濱市環保局水環境管理處處長崔晶瑩告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自“十一五”規劃開始,生活污水就已經超過工業污染成為對水體污染“貢獻”最大的污染源,比例達56%以上。
實際上,從實現原本沿岸而建的工廠向郊區縣市的搬遷和各處分散;到結束污水直排統一并入地下管網;再到“舍近求遠”棄松花江水而改約200公里外的磨盤山水為飲用水源,哈爾濱“治江”歷程可見一斑。
作為少數將松花江水作為飲用水源的城市,哈爾濱曾經除了要忍受來自于上游吉林化工廠的污染之外,還會受到本身工業和農業污染的危害。
據當地媒體報道,自2010年起,哈爾濱開始對馬家溝、何家溝、信義溝、阿什河進行綜合治理,在2012年已經結束了每年近30萬噸污水直排松花江的歷史。
然而,在本報記者實地察訪中,據當地媒體報道說已經治理完畢的何家溝現狀看起來并不令人滿意。除了發出陣陣臭味的河水,淤泥也露出了水面,河溝兩邊長著厚厚的青蘚。
由于近兩天天晴,何家溝的水位下降,使得所有排水口都裸露了出來。距離埃德蒙頓路橋5米處,有一個寬約3米的長方形排污口正在往外流出污水,部分出口已被淤泥堵住。
穿過埃德蒙頓路橋之后,是何家溝兩條支流的交匯之處。其中一條支流已經基本被人工放置的一排大石攔截住,幾乎沒有水的河溝中堆滿了生活垃圾。
崔晶瑩稱,三溝的治理在今年已經基本完成。今后兩年的整治任務是阿什河,也就是阿什河治理的決戰年。
由于阿什河中下游接納了大量的城鎮廢污水,加上兩岸農業生產大量施用化肥、農藥所造成的面源污染,在進入哈爾濱市區之間就已造成嚴重污染。據今年4月25日的《哈爾濱日報》報道,阿什河現在污染物排放量已超出河流納污能力,是自身納污能力的3.8倍。
沿著阿什河逆流而上調查,本報記者發現了充斥著養殖場、油加工廠、彩鋼廠、涂料廠和水泥管廠等各種小工廠和小作坊的村鎮。這些工廠產生的垃圾不僅直接堆砌在岸邊,而且也將污水徑直排入河中。哈爾濱市水務處的一名工作人員告訴本報記者,這些郊縣地區的污水尚未歸入統一的地下管網。
為了應對阿什河的這場決戰,哈爾濱市水務處還專門成立了哈爾濱阿什河綜合治理專項推進辦公室。
巨大的壓力下,擺脫臭水溝和“臭名昭著”的阿什河,已經是關乎整個哈爾濱市“松花江之戰”的關鍵。
要進入阿什河的河口,即哈爾濱主要內河與松花江的交界處,著實需要費一番周折。
除了步行穿過灰塵漫天的水泥廠區,還必須越過鐵路,穿過禁止跨越的鐵絲網,才能進到這樣一個只有當地漁民才知道的隱秘區域。
隱蔽此處的可不是什么桃花源,垃圾山、稠如泥漿的污水、死魚……這是一個釘在阿什河與松花江兩河交匯處的大膿瘡。
而這已經是當地人所說的此處“一年中水質最好、最干凈的時候”。
水上垃圾山
今年已81歲高齡的魏師傅經常從河口劃船至松花江的中央處捕魚。他說,冬天阿什河會被凍住,所以上游的人會直接在冰上傾倒垃圾。“一旦冰水融化,垃圾就會順勢全部流到河口了。”他對《第一財經日報》記者說。
這便是此時阿什河口垃圾山漂浮的原因。水中正漂浮著的一塊垃圾山面積約1.5平方米,厚度不詳。正在岸邊為漁船刷新漆的王師傅也說:“這種大塊的垃圾山很常見,尤其在伏天的時候,是成片成片地漂在水里。”
據魏師傅說,前兩年政府治理的辦法是在河口設個網攔住垃圾,但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最終只能作罷。附近居民們都表示,這是前兩年政府治理過的河道,比再之前已經稍微好了點,但效果并不明顯。
在距離河口幾百米的上游位置,就是哈爾濱市主要的兩大污水處理廠——太平污水處理廠和文昌污水處理廠的排放口。王師傅說:“從那兒排出的水"埋汰"得不行。”
乘坐小船駛往對岸不遠處的太平區污水處理廠排放口時,惡臭隨著駛近越來越濃,水體也變得越來越稠厚,除了黑色的固體顆粒,還有一層厚厚的油。
穿過水面上漂浮著的垃圾山后,小船來到距離排放口僅5米的河中。周邊的水體已如稠泥,不斷地冒著小泡。由鐵欄圍著的排放口禁止人入內,階梯上端立著一塊水泥制的牌子上寫著“排放口”。近在咫尺的排放管道就位于被嚴重污染的水下,不時地在附近形成漩渦。通過漩渦和水體的流動,不難判斷此時的污水處理廠正在排放污水。
當時正值中午。“只要污水廠一放水,水面上就會出現一片死魚。”王師傅一邊劃船,一邊看著水中的草叢說。而以往這些地方都是魚蝦聚集之處。
因為冬天剛過,所以剛剛融化了的冰水已經對河道里的污染有所沖刷,一旦到天熱的時候,整個河口幾乎都如排污口附近那般的骯臟。
環保局默認的污水“溢流”
為何污水處理廠排放口會成為河道污染最為嚴重的河段?
哈爾濱供排水集團宣傳部的工作人員告訴本報記者,兩年前就將一家污水處理廠的管理權移交給了清華同方(哈爾濱)水務有限公司了。
移交背后的原因是收益問題。哈爾濱污水處理廠運行困難,哈爾濱市因支付由清華同方建設的太平污水處理廠污水處理費吃力,便將文昌污水處理廠轉讓給了清華同方,以抵政府拖欠清華同方的巨額污水處理費。”
2010年原清華同方(哈爾濱)水務有限公司又正式更名為龍江環保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如今的龍江環保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擁有接納了哈爾濱市60%~70%生活污水的太平和文昌兩大污水處理廠。
龍江環保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副總裁張福貴告訴本報記者,由于城市的擴建和管網的完善,近幾年的生活污水量增多,污水處理廠在今年出現了較高頻次的超負荷情況。
“送來處理的污水量太大,我們處理不了也憋不住啊,只能走應急管道直接排放污水了。”他說。
據張福貴稱,今年4月份以來,最高的瞬間可以達到3.3萬噸每小時的污水排放量,比這兩家污水處理廠原計劃能處理的2.7萬噸每小時的處理量超出了6000噸。每天超負荷的時間可達4~5小時,也就是說每天從河口的排放口處會排出2萬~3萬噸未經處理的生活污水。這也解釋了阿什河排水口現場的污穢情景。
張福貴說,今年4月初他們就向當地環保局打了報告,申請超量的污水不經處理就直接從排放口排出。環保局未置可否。
負責監管的哈爾濱環保局監察支隊副隊長馮寶春對此解釋說:“這些直排的水不能叫直排,而叫做溢流污水。”
他稱,只要經過調查后確認,污水處理廠是在正常運作且滿負荷處理的情況下,那么環保部門就不會對其溢排出的污水進行處罰。在被問及此種直排是否違法時,他思考了幾秒后表示:“到底是不是違法,應該說目前還沒有一個界定。”
根據馮寶春的解釋,排水口水質嚴重污染的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今年冬天哈爾濱市遭遇了50年一遇的暴雨,而目前哈爾濱的大部分城區都還沒有實現雨污分流,這直接導致了污水的超量;第二,由于城市的擴張和市區管線的完善,大部分原先可以直排入江的污水逐漸被收歸入管網系統,最終進入污水處理廠,這也引發了近年來污水量的上升。
從張富貴和馮寶春的說法中,不難歸納出雨污合流系統和城市擴張所帶來的生活污水增加是部分污水直接排入江中的主要原因。張富貴說,其實從2005年太平污水廠建立以來,一旦哈爾濱市下大雨,就會出現幾天的污水溢流情況。
也就是說,處理廠無法處理、直接排出的污水始終存在。只是從今年開始,超負荷的頻次突然升高了。
由于擔心這種高頻次溢流成為常態,張福貴才向環保局寫了報告。在以往的8年中,張福貴說,只需要向環保局打個電話就可以將處理不了的污水直排入江:“起初幾年一旦下雨天污水處理不了需要向環保局打報告,后來就直接打電話說聲就行了。”
處理費要求提價
為何8年前就存在的雨污水超量隱患未能引起重視?又為何在城鎮化的建設和地下管網統一的過程中,政府和污水處理廠未能及時預測到生活污水的超量并采取應對的措施?
據當地媒體報道:“為解決馬家溝中上游污水溢流問題,今年4月份我市朝陽水質凈化廠將開工建設,年底實現通水調試”。張福貴也稱,位于馬家溝上游的朝陽污水處理廠一旦建成,將分走他們污水廠6%~8%的污水量,也就是每天4萬~5萬噸的污水量。那么,現在的污水溢流情況就可以避免。
另外,雨污分流的改造一直在提,但馮寶春也坦言:“要改老城區現有的雨污合流系統為雨污分流系統實在太困難了。”目前哈爾濱的主要城區都依然是雨水合流的原系統,只有新建的部分城區才采用了雨污分流。
除了新建污水處理廠和實現雨污分流,張福貴還提出:“其實任何一個污水處理廠都應該有一個調節系統,我們就一直想建一個5萬~6萬立方米的調節池。”調節池能起到暫時存貯污水的作用,一旦污水瞬間流量過大,該調節系統就可緩沖污水流量的作用。不過建調節池不僅需要征地,還要大筆的資金,并非易事。這也成為了政府和企業哪怕預測到了污水溢流的現實,也只能暫時“聽天由命”。
目前,龍江環保集團兩個污水處理廠每天負責處理道里區、道外區和部分高崗區的生活污水,處理量在60多萬立方米,這對于污水處理廠已是滿負荷運轉。在2008~2009年,兩個處理廠的污水日處理量還只是40多萬立方米。
建立于1997年的文昌處理廠早已經不能應對現有的污水任務。這也是哈爾濱規模最大的太平污水處理廠于2005年建成并投入使用的原因。然而,面對著哈爾濱城市的快速擴張,兩家污水處理廠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年前,哈爾濱當地媒體曾曝出哈爾濱市政府欠了太平污水處理廠上億元的新聞。按照張福貴的說法,這兩年政府開始有獨立給污水處理的費用,也即財政專項補貼,所以長期欠費的情況不再這么容易存在。
據本報記者了解,哈爾濱市居民每月繳納的水費為3.2元每噸,其中0.8元為污水處理費。也就是納稅人在用水的同時也會為自己的生活污水和企業的工業污水埋單。
隨著近幾年財務費、人工費和電費等費用的上漲,污水處理的成本也逐漸上升。污水處理廠實際拿到的價格是每噸污水處理價格0.67元。張福貴說:“保守估計,目前污水處理廠是保本運營。”
張福貴正在和政府商量提價,希望能升至0.7~0.8元。三年前的政府欠費時期,污水處理價格僅為0.598元每噸。
至于那些被直排入江的“生活污水”的性質,哈爾濱環境宣教信息中心主任楊曉娣告訴本報記者,污水處理廠處理的“生活污水”并非狹義的生活污水,而是包含了工業和農業等各種污水。
她解釋說:“工業污水由工廠自身先處理后再排入河溝,而河溝的所有污水都將進入污水處理廠進行處理,最終才排入松花江。”
白羽軍,現任哈爾濱市環境監測中心總工程師,從1990年開始算,今年已是他在監測站工作的第23個年頭。
從平日的巨細工作到應對2005年吉化污染的大考驗,從一名一線的監測員到如今的總工程師,與松花江打了20多年的交道,松花江的水質究竟有沒有變好,這個問題白羽軍頗有發言權。
“松花江以前都是IV類水質,從2008年起逐漸好轉,到2011年就已經全部變成III類了。”他說。
根據哈爾濱市環保局水環境管理處處長崔晶瑩的描述,國家環保局由于考慮到松花江本身的污染情況,將松花江哈爾濱段水功能區劃分為4個區段,其中有3個III類和1個IV類,但哈爾濱目前已經實現了4個區段均為III類,應該說已經優于國家要求。
白羽軍補充說:“由于黑土地的水土流失,哈爾濱的水體有機質含量本身就偏高。”也就是說,哈爾濱的水質達到III類標準并不容易。
雖然水質有所改善,但白羽軍的工作卻只增不減。監測的范圍一直在擴大,項目和指標也在成倍增多。
讓白羽軍松口氣的是,哈爾濱市已經結束了90年代初期的污水直排歷史,污水排放逐步納入了地下管網,統一進入污水處理廠處理。
他說:“以前需要例行監測總共16個排污口,包括3條河溝和13個主要排污口,但現在13個排污口都關閉了,3條溝的污水截流后進入污水處理廠處理,所以就不用再監測了。”
白羽軍的日常工作羅列起來并不復雜。原先作為一線監測員的他,日常的工作是一季度監測一次斷面的水質;除了水,大氣、聲音和固體垃圾等日常的監測也都是環境監測員的工作。自2010年成為綜合室主任以來,白羽軍的工作則從一線改到了辦公室,每天接收并統計來自一線的監測數據,撰寫各種分析報告。
從一線的監測員到如今的總工程師,白羽軍的工作就像是從“前線”轉移到了“指揮部”。回憶起曾經一線的監測站工作,在大冬天里去河里鑿冰取水樣的情景還歷歷在目。他說:“為了取出的水樣不被污染,我們鑿冰的工具都是最原始的冰穿。風大的時候真的是寒冷難耐。”
零下幾十度的冬天,趴在冰河上鑿出洞,再取水裝瓶,然后擔心水樣被凍住,像抱孩子一樣將水瓶揣在懷里飛奔回監測站化驗,這就是一名監測員冬天工作的寫照。
20多年的環保工作,讓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2005年吉化爆炸事件。“那會兒是緊跟著污染團走。家也沒時間回,日夜不分。”白羽軍說。
白羽軍說:“這是我參加工作以來最大的一次考驗。在那之后,好像遇到再大的污染事件都不緊張了。”
目前,監測站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人員矛盾。缺人手是不論在日常監測還是突發狀況時都面臨的難題。現在負責水檢測的人員一共8人。但6個斷面各3個監測點的采樣和在實驗室進行化驗的工作總共需要20來人。因此,為了在當天完成采樣和化驗,向其他部門“借人”是常有的事。
除了管理的工作,白羽軍也需要對數據進行統計和最終把關。“監測工作是管理的基礎,也是對環境改善成果的檢驗。數據統計除了要給世人提供基礎資料,也為風險預測提供依據。”這就是在監測站工作了20多年的白羽軍對自己工作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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