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光遠：治霾 我們還需要多少年？
從2013年中國政府正式開始大規模治理大氣污染，已經整整四年過去了。在2016年12月4日至2017年1月7日相繼四場連續長時間的重霾天之后，人們對治霾的信心受到很大沖擊，很多人在問一個問題：治霾，我們還需要多少年？
記得有一次與鋼鐵企業的同道們午餐。大家聊完治霾的困難后，我問大家，你們說是40年前河北省年產200萬噸鋼的時候遇到的困難大，還是河北省年產2億噸鋼的當下遇到的困難大。大家稍微停頓了一下，異口同聲地說，當然還是那個時候的困難大。
是啊，那時候我們多困難啊！七十年代末，我在西安上大學，在電力供應緊張的冬季，幾乎每天晚上用電高峰時停電，學校開了柴油發電機，也只能限教學樓的教室使用，宿舍里要點蠟燭。那時候全國各個城市的人均住房都只有幾平方米。那時候蓋房子缺鋼筋，搞個幾十噸計劃外的鋼筋，恨不得要讓省長批條子；中國的鋼材要進口，化肥要進口，連水泥也要進口。我是親眼看見很多農民用進口化肥的包裝袋做衣服，衣服前面的字是“尿素”，后面的字是“日本制造”。
那時候我們剛剛打倒了四人幫。結束了文革十年的浩劫后，百廢待興。雖然各個方面都非常困難，但全國人民團結一心，為早日實現國家的四個現代化努力工作。我清楚地記得，1981年在北京上研究生時，中國女排拿了世界杯冠軍，隔壁大學的同學們喊出了“團結起來，振興中華”的口號，我們學校的同學們喊出了“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的口號。
從那時起，30多年來，我們中國人民努力奮斗，今天終于實現了國家的現代化，把100多年來無數仁人志士夢寐以求的理想，變成了現實。而我們這一代人，從始至今經歷并參與了這場中國自1840年來連續時間最長的高速發展期，真是幸運。
現在中國遇到的嚴重污染問題，當然是由于過去幾十年以來在工業生產規模和人民生活水平高速發展時忽視了環保工作相適應發展而造成的，而且也不是能夠在很短時間內可以治理好的。但是現在看來，這些困難從技術上和經濟上解決起來都不是很困難；在中國發生嚴重污染的領域，西方發達國家以前也都發生過嚴重污染，同時也都有成功治理的案例和經驗，我們可以學習和借鑒。只要我們選對了方法，又抓緊時間，團結一心，不作假，不蠻干，做實事，5年之內，河北省的大氣環境質量，肯定會有根本性的改觀。10年之內，肯定會有徹底的改觀。
1958年，大躍進全國煉鋼，不過才煉了1000多萬噸合格的鋼；今天我們中國是世界的鋼鐵大王，年產近10億噸鋼，占全球產量的大約一半，其中2億多噸在河北省。在普鋼領域，發達國家在成本上競爭不過我們，絕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則因為鋼鐵行業規模太小，根本就無法與我們競爭，我們得以在這個重要的工業領域占據了全球壟斷地位，每年也創造了幾萬億元人民幣的GDP。即便將來生產每噸鋼增加幾十元的環保成本，也不會改變中國鋼鐵工業在國際競爭中的優勢地位。這對于我們的經濟和社會發展，對于我們國家的安全，無疑是非常有利的。這不正是我們幾十年以前夢寐以求的目標，怎么今年就只把它看作是負擔了呢？
與世界各國相比，中國今天治霾的速度是最快的之一，因為可以學習和借鑒西方國家治霾的經驗和教訓，并且可以采用當今最先進的技術，我們治霾一定不會像很多西方國家那樣用幾十年。事實上，中國現在治霾的速度，在全世界也只有在兩德統一后的原東德地區，與中國差不多。不過原東德地區的有利條件是，原西德地區將其當時全球領先的治霾技術和經驗毫無保留地應用在原東德地區。
例如，河北省的邢臺市，大氣中PM2.5的年均濃度，2013年是155微克/立方米，是當年全中國空氣質量最差的城市，2016年是86微克/立方米；三年時間里下降了45%。按這個速率一直降下去，預計到2022年，可以降到35微克/立方米（世界衛生組織的初級階段標準）以下。既然曾經大氣質量最差的邢臺市的霾都能夠給治了，中國就沒有哪個城市的霾治不了！
邢臺市PM2.5年均濃度的發展趨勢
當然，要達到這個目標。還要下很大的力氣，要做很多的工作，并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
我把河北省治霾的這項比三峽建設還要艱巨的工程稱為“七五三”工程，即：
七個大的污染源治理：
家庭用燃煤采暖小鍋爐的煙氣污染治理（最大的污染源）；
鋼鐵企業特別是燒結工藝的煙氣污染治理；
煉焦工藝的煙氣、焦油和熄焦污染治理；
燃煤供暖熱水和工業蒸汽鍋爐的煙氣污染治理；
燃煤發電鍋爐的煙氣污染治理；
水泥工藝的煙氣污染治理；
機動車的尾氣污染物治理。
五個小的污染源：
中小學冬季采暖小鍋爐；
玻璃工藝的煙氣污染治理；
陶瓷工藝的煙氣污染治理；
燒磚工藝的煙氣污染治理；
農作物集中收割季節秸稈焚燒的煙氣污染治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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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平：治霾要抓脫硫脫硝不完善這個“罪魁禍首”
三個化石能源替代方法——通過節能和可再生能源的使用，可以減少化石能源的使用，并因此減少燃燒化石能源產生的煙氣污染物排放：
提高燃煤發電廠和熱電聯供廠的靈活調節能力，以減少風電棄風，促進風光電的發展，減少化石能源發電；
可調節用電負荷與可調節自備電力給風光電提供消納補償能力，促進風光電的發展，減少化石能源發電；
用余熱發電和供熱，減少化石能源發電和供熱。
治理每一項污染源，都需要找到技術上可行、經濟上可承受的污染治理辦法。由于河北省單位國土面積的化石能源燃燒量遠高于各個發達國家的水平，因此為了2022年在河北省全境達到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的過渡期初級標準——PM2.5年均值低于35微克/立方米，就必須制定比現行的國際上最嚴格的污染物排放標準還要嚴格得多的高標準，作為在2022年冬奧會前企業需要達到的高水平目標。而現在能夠經濟地大幅度降低污染物排放的辦法都已經找到，有的經濟效益還很好，正在積極地準備示范項目。很多讀者希望能夠詳細地介紹這些技術。遺憾的是，如果一一介紹這些技術、應用方法以及預期的環境和經濟效益，需要上百頁。篇幅所限，我這里僅舉幾個例子做簡要的說明。
在河北省大多數地區的農村、城鄉結合部和城中村，采用戶用清潔燃煤采暖爐/鍋爐以及配套的型煤，將燃煤煙氣顆粒物的排放減少90%以上，將二氧化硫和一氧化碳的排放減少80%以上；燃煤的熱效率提高70%左右，因而燃煤可節省40%左右，因此農民的采暖煤采購成本還會有所下降。因為戶用燃煤采暖爐/鍋爐是河北省最大的大氣污染源，因此這是河北省最重要的治霾工程。
在禁煤區的農村、城鄉結合部和城中村，采用非煤清潔能源、特別是利用夜間低谷電和棄風電采暖。同時對農村建筑進行節能量超過50%的改造，否則采暖費用會過高，超過政府和老百姓的承受能力。對建筑物進行超過50%的節能改造技術上并不難，因為現在的被動式低能耗建筑，采暖節能量已經超過了90%。這項改造的關鍵在于要爭取盡量低的改造成本。如果每戶人家的節能改造費用為1萬元，禁煤區的上百萬戶人家，就是上百億元。而如果不進行節能改造，每年每戶采用清潔能源采暖的費用比起燃煤就會增加幾千元，上百萬戶人家每年就是幾十億左右，這個負擔不論是老百姓還是政府都難于長期承受。
大規模購置配備農作物秸稈打捆機。
在我們的工作中發現，中國和德國都有很多很好的農作物秸稈利用方法，包括：秸稈制成飼料顆粒；秸稈制成生物質顆粒作為燃料；秸稈整捆燃燒技術；秸稈發酵制沼氣。但是，農民在農作物收獲季節收下來大量的農作物秸稈，堆積在農田里占用土地，嚴重影響了下一季農作物的種植。而依賴人工的傳統秸稈收集運輸方式成本太高，各種利用方式又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里處理這么多的秸稈。因此，為了不影響下一季農作物的種植，農民們只好一把火把秸稈燒掉。
用秸稈打捆機將農作物秸稈打捆，裹上防雨的塑料薄膜，就可將秸稈的體積大大地壓縮，放置在農田里，占地面積不到農田總面積的1%，放到農田里陸續拉走去加工利用。農業部門有長年的資助和組織收割機作業的經驗，秸稈打捆機的資助和組織與收割機在形式上沒有太大的差別。
對占鋼鐵企業污染物排放50%以上的燒結機煙氣進行超凈處理，使煙氣排放達到天然氣燃燒煙氣超凈排放的標準。同時回收高溫煙氣余熱和燒結礦的大部分余熱，通過提高能效可以在幾年內收回污染治理工程的大部分投入。現在比國標更嚴的河北省燒結機煙氣特別排放限值是：顆粒物40毫克/立方米，二氧化硫180毫克/立方米，氮氧化物300毫克/立方米。而采用超凈排放標準的限值，可以達到：顆粒物年均5毫克/立方米（小時均值10毫克/立方米），二氧化硫35毫克/立方米，氮氧化物50毫克/立方米。各種主要污染物的排放量還要再降低80%以上。而河北省每年生產3億噸左右的燒結礦，每年燒結機排放的煙氣量高達近1萬億立方米，即便按照比國標還要嚴格的河北省特排限值，每年仍然要排放數萬噸的顆粒物、10多萬噸的二氧化硫，20多萬噸的氮氧化物。而如果采用超凈排放標準，則可降低至數千噸顆粒物，3萬噸左右的二氧化硫，5萬噸左右的氮氧化物，會顯著降低河北省的污染物排放總量。但給每噸鋼材增加的成本不過20元人民幣左右，不到現在鋼材價格的1%。對國際競爭力基本沒有影響。
對燃煤工業蒸汽鍋爐和供暖熱水鍋爐進行煙氣超凈排放的改造。現在國家對燃煤鍋爐煙氣最嚴格的特別排放標準是：顆粒物30毫克/立方米，二氧化硫是200毫克/立方米，氮氧化物是200毫克/立方米。而采用超凈排放標準的限值，將達到：顆粒物年均5毫克/立方米（小時均值10毫克/立方米），二氧化硫是35毫克/立方米，氮氧化物是50毫克/立方米。各種主要污染物排放比國家最嚴格的排放限值還要再降低80%左右。
河北省的燃煤工業蒸汽鍋爐和供暖熱水鍋爐每年要燃燒好幾千萬噸燃煤，每年燃煤鍋爐排放的煙氣量高達數千億立方米，即便按照國家最嚴格的特別排放標準，每年仍然要排放1萬多噸的顆粒物、10萬噸左右的二氧化硫，10萬噸的氮氧化物。
而如果采用超凈排放標準，則可降低至2千噸左右的顆粒物，2萬噸左右的二氧化硫，3萬噸左右的氮氧化物。每噸蒸汽的成本僅提高20元左右。相比之下，燃煤鍋爐改為燃氣鍋爐每噸蒸汽的成本要提高100元以上。
實行上述的超凈排放標準，當然會給率先采用上述標準的企業增加一定的經濟負擔，這就需要政府的經濟鼓勵，讓對大氣質量改善做出貢獻的企業不吃虧。
但是對執行超凈排放標準企業最大的經濟鼓勵，莫過于在重污染天氣限制重污染企業和重污染設備的生產時，對這些達到超凈排放的企業和設備的生產運行不加限制。
現在在重污染天氣對重污染企業和重污染設備生產的限制所造成的經濟損失，一兩年之內就超過了對這些企業和設備按超凈排放標準進行技術改造的投入。
毫無疑問，治霾是政府的責任，但是也是給全體人民造福的事情，當然也是全體人民的責任。人民當然有權利就嚴重的霧霾現象批評、吐槽和責備政府，但更有義務支持和幫助政府治理霧霾。治了霾，全體人民健康得益，這也包括所有的政府官員，沒有人不愿意。我在兩年多的工作中看到，政府中絕大多數的治霾官員確實也都是在盡全力治霾。
距離2022年冬奧會還有整整五年的時間，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用更高的標準逐步進行各項技術改造，在冬奧會開幕之前，河北省各個行業的大氣污染物排放一定會比現在大大地降低，在有些領域甚至可以降低一個數量級。2022年，河北省各地的PM2.5濃度一定能達到世界衛生組織規定的過渡期初級目標上限——年均值在35微克/立方米之下。這也是我們中國對世界的承諾。
冬奧會將在中國北方最寒冷的日子里在北京市和河北省開幕。我相信，在冬奧會期間，河北省不會再讓企業（當然是達到超凈排放標準的企業）停工；無論是在城市還是在鄉村，大家一定會在家里暖暖和和地觀看冬奧會；也一定不會再有重霾天。全世界的觀眾，在電視機前，不僅能看到燕山上白白的云和雪、藍藍的天，而且能看到中國人民改善環境的擔當、智慧和勤勞。
把上述的美景化為現實，既是各級政府和相關企業的責任，更是我們這些治霾者的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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