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用水水源地督查行動“層層加碼”:如何形成水源保護長效機制?
沿著江川路一路向西,這條位于上海市閔行區的普通道路,自西向東被嚴格劃分為工業生產加工區和生態環境保護區,二者間的隔離區內林木豐茂,農田遍布。
在江川路的盡頭醒目地樹立著一塊“飲用水水源地保護區”的標示,這里正是上海四大水源地之一的黃浦江上游飲用水水源地保護區的所在地。
那么,上海水源地的保護情況究竟如何?全國各地掀起的飲用水水源地督查風暴,又暴露出多少問題?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發現,當前,飲用水水源地的管理與保護形勢嚴峻,很多水源地保護區處于整體開放的水循環系統之中,生產與生活排污極易對飲用水水質造成威脅。與此同時,工業園區和化工企業沿江河湖海建設,河流航運等都對下游或周邊的水源地保護區形成了較大的安全隱患。
受訪專家表示,飲用水安全涉及千家萬戶,水源地專項巡查行動一方面反映出當前階段各地對飲用水水源地的保護意識不足,監管力度不夠給予污染源長期存在的空間;另一方面也體現出當前針對飲用水安全所需的基礎設施建設、監督管理、立法保護等長效機制的缺失。
水源地保護區“亂象叢生”
5月20日起,生態環境部組織啟動了全國集中式飲用水水源地環境保護專項第一輪督查,在為期兩周時間的督查行動中,將共派出273個督查組、1426名督查人員在全國范圍內31個省區市內對1586個飲用水水源地開展專項巡查工作。
這場建國以來規模最大的專項督查行動,源于當前各地在快速城鎮化與工業化的過程中一些地區的飲用水水源保護區劃定不清、邊界不明、違法問題多見,環境風險隱患突出。
一位業內人士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現階段我國多數飲用水水源地保護區存在著生態安全隱患。多數水源地保護區屬于開放水系,不僅長期存在著人類的生產、生活等帶來的面源污染問題,還存在著水源地上游化工企業聚集,工業污染威脅長期存在的問題。
記者實地走訪了上海市的黃浦江上游飲用水水源地保護區,同樣也發現了此類安全隱患的存在。在水源地二級保護區里,記者在長江邊的北岸看到不足一米高的護江圍堤墻后,隱藏著幾十袋建筑固廢垃圾被丟棄在江邊的草叢之中,還有不少廢棄的建筑腳手架材料也直接散落在江邊,目測距離江水的距離不足2米。
此外,記者還在該水源地保護區內看到了少數農家樂、休閑農莊等營業機構,甚至在保護區內還有不少進行生產加工的小作坊,門口堆放著砂石、水泥河攪拌機等。
在記者的實地調查中發現,這些小作坊生產企業雖顯得十分“謹慎”,許多工廠大門虛掩甚至緊閉,對陌生人員也十分警惕,但不少企業走近時都能明顯發現生產加工的跡象。
事實上,在此次生態環境部曝光的問題中,水源地保護區內存在農家樂和工業生產加工企業的情況已經成為普遍現象。如在第一輪督查結果的通告中,河南省新發現的12個問題中,就有5個是涉及水源地保護區內存在有漁家樂、垂釣中心,3個生產加工廠的問題。
而除了工業和生活污染,農業污染也同樣不容忽視。5月25日,在生態環境部第二批公開的督查結果中,特別將廣東汕頭市韓江外沙河水源區、河南駐馬店市板橋水庫水源區這兩個地方作為典型,以現場圖文的形式公開兩水源地存在的突出問題。
督查組在廣東汕頭韓江外沙河水源區發現當地一級水源保護區內存在一處無證無照的肉鵝養殖場,飼養的600只肉鵝產生的大量養殖廢水河畜禽糞便直接排入水源地保護區內。而在河南駐馬店板橋水庫,督查組發現一級水源地保護區內一家名為“河南征途管業工程有限公司”的排污企業正在加工生產,大量水泥砂石澆筑的排水管堆放在水源區旁。
“很多水源保護區的范圍比較廣,給日常監管帶來很多難度。與此同時,往往這些地方之前也早有居民生活和工廠企業等,若嚴格執行水源地保護管理的難度與矛盾也比較多。”上述業內人士告訴記者,當前很多地方的水源地保護還沒有辦法做到嚴格執行的標準,保護工作也牽扯到多方利益的調整,“是一件十分復雜的事”。
督查“層層加碼”
根據生態環境部公開的數據,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統計發現,截至5月29日晚,生態環境部共分為四個批次一共曝光了21個省區市內存在著217個水源地污染問題。其中,涉及上述水源地一級保護區的問題105個,二級保護區的問題共計92個。
事實上,保護飲用水安全已經到了勢在必行的階段。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梳理發現,生態環境部針對飲用水水源地的督查行動早已開始,呈現出層層遞進、逐漸“加碼”的態勢。
早在2016年至2017年間,長江經濟帶11個省(市)地級及以上飲用水水源地就已經開展了相關督查工作。今年3月,生態環境部聯合水利部制定的《全國集中式飲用水水源地環境保護專項行動方案》中就明確了組織對各地區進行飲用水源地環境違法問題的排查整治工作。
而5月20日正式開始的全國范圍內的飲用水源督查工作后也并不意味著督查工作的結束。生態環境部相關負責人曾公開表示,今年還將組織多輪次的水源地專項督查工作,來推動水源地保護攻堅戰向縱深方向發展。
西郊利物浦大學蘇州城市與環境研究院院長張一新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表示,通過生態環境部的大規模督查行動,一方面能夠倒逼地方政府和有關部門提高認識,落實主體責任;另一方面,通過加強跟蹤督辦,也能夠切實地消除飲用水水源地的環境安全隱患。
在強有力的督查行動高壓下,近期各地除了配合生態環境部的督查組行動外,也相繼推動了自查、整改的行動潮。
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發現,截至目前督查行動中發現問題最多的河南省,已經率先在全省范圍內開展專項行動。公開資料顯示,5月25日河南省環保廳、水利廳印發集中式飲用水水源地環境保護專項行動實施方案,要求各省轄市和縣(市)政府在初步摸排水源地環境問題的基礎上,邊排查邊治理,持續開展專項行動。
上海市也在不斷推進水源保護區巡查排摸工作。今年4月份,上海市環保局表示,已會同相關區環保局,于2018年1-2月,對長江青草沙、陳行、東風西沙水源地、以及黃浦江上游金澤水源地,進行了全覆蓋的排查。此外,為了不斷提高飲用水水源的安全保障程度,市環保局將會同相關區環保局持續做好水源保護區巡查排摸工作。
今年5月23日,上海市委書記李強專門用半天時間赴水源地水庫、污水處理廠及重點工業企業,實地調研本市生態環境保護工作。李強強調,良好生態環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是上海邁向卓越的全球城市和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國際大都市的必然要求。
如何形成長效機制?
在采訪中,記者了解到現階段不少地區應對水源地遭受污染威脅越來越大的重要解決辦法就是尋找更加清潔的水源地,形成多渠道補給的取水格局。
以上海為例,在2010年青草沙水庫未投入使用之前,上海的飲用水中近70%來源于黃浦江上游地區的江水,近30%的飲用水取自長江入海口的江水,彼時的上海在飲用水保護方面就顯得較為被動。
世界自然基金會中國淡水項目主任任文偉向記者解釋稱,一方面黃浦江上游的水源地承載著航運的功能,存在船舶危化物品泄漏等潛在風險,且上游蘇州吳江等地區小型化工企業密集;另一方面,長江口的水源地可能會受到咸潮入侵的影響。
記者實地走訪黃浦江上游水源地時看到,江水中常有漂浮物出現,而江邊草叢中的各類生活、固廢垃圾也極易在汛期漲潮后被“卷入”水流之中。此外,航運船舶也承載著不同的貨物在此通過,有些船舶還存在邊走邊向外排廢水的情況,不遠處則是城市自來水的取水口。
不過在一些受訪專家看來,上述舉措仍然還是屬于“治標不治本”的舉措。
張一新告訴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從保護飲用水水源地的長期效果來看,生態環境部與各地方的正在進行的督查行動也僅屬于末端監管的層面,而保障飲用水安全需要探索前端預警與末端督查并重的保護機制。
“保護飲用水安全實際是一條長長的鏈條,不僅涉及政府部門的日常監管、綜合防治等工作需要完善,還涉及到立法保護、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等諸多問題的解決與完善。”張一新指出。
為此,他建議,短期內集中式的督查仍然需要持續推進,并建立長效的督查體系,保持持續施壓的態勢。與此同時,還應該從長期保護的角度出發,對涉及水源地保護區的生產與生活方式進行調整,包括沿海沿江化工企業搬遷、農業化肥使用量降低等舉措也應納入飲用水水源地保護舉措中,將經濟體制與環境保護結合起來。
國研中心環境與政策研究所副所長李佐軍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采訪時認為,實際當前各地對飲用水水源地保護工作中并不缺乏技術與能力,最大的問題還是各地保護飲用水水源地的思想認識不足。
“很多水源地的周邊還面臨著發展經濟的問題。”李佐軍告訴記者,在大規模城市化與工業化之前,水源地的安全隱患并不嚴重,而現在不少水源地地區為發展經濟,從事生產加工就使得水源受到威脅,背后涉及到保護與發展觀念的轉變。
他認為,飲用水水源地保護除了要用督查行動來促使各地主管部門的認識轉變之外,還需要從立法的角度來形成有效的懲治體系,提高違法成本。“督查風暴之后,水源區保護的管理細化工作還有很多需要向前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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